去年写的,很短很短,从废纸篓里整理出来,留个纪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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田野醒来的时候,阴云低垂,正午好像傍晚,湿冷的空气携风流窜,撞在灵石路某个房间的玻璃窗上,结成一颗水滴。
屋外很冷,屋里很热,为了杀灭有可能存在的病菌,基地的暖气开得很足,他的被子又很厚实,一觉醒来T恤被汗水浸湿,他睁开眼睛,好像探出水面的一尾鱼。
房间的门没有关严,走廊上的灯光漏出一缕,打在田野惨白的脚背上。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把他从回笼觉的边缘拉了回来。
是李汭燦。
田野这样想着,心里觉得温暖又踏实。他不是害怕寂寞的人,但有人陪伴总是好事。
刮起一阵风,吹得残枝败叶沙沙响动,春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来,但田野已经厌倦了冬天。他缓慢地从被子里爬出来,戴上眼镜,穿上拖鞋,去找东西吃。
食堂开着灯,热水壶咕噜咕噜茶水沸腾,微波炉还有一分钟二十七秒转好,散发着速食米饭朴素的香气。田野从橱柜里翻出一盒泡面,想了想,又塞回去。他很饿,但仍旧百般挑剔,拒绝自暴自弃的饮食习惯。
“你有没有毒?”他听见阿布说。
“李汭燦可能刚睡醒。”
原来阿布在直播。田野想。那么,他也快了。可能今天晚上,可能明天早上,队员们陆陆续续地回来,虽然少了几个。然后他们会训练,日夜颠倒,不分昼夜,还会直播,当然能鸽就鸽,但他现在好像不那么抗拒了。他原来有很多抗拒的东西,直到时间教他一次又一次地承受。
微波炉“叮”的一下。
李汭燦踏着短暂的一声电子音走进来,跟田野说,放在微波炉里保温吧,等一下再拿。
他两只手插在裤兜里,并且没有要拿出来的打算。
田野问他吃什么,他说:拉面。
“韩国人,就知道吃拉面。”
“你吃不吃?”李汭燦问,“吃的话我多煮一包。”
田野摇头。
李汭燦说,那你吃什么?
田野倚着桌沿,没头没脑地说,不知道,可能吃面。
“吃面?那和吃拉面有什么区别?”
“你不如和我一起吃。”李汭燦邀请他。
阿布好像听见田野的声音,大声喊他的名字。他没答应。
李汭燦说,阿布叫你。
田野说,我知道。
两个人抬起眼睛看着对方,露出同伙似的,窃窃的笑。
阿布不死心地嚎叫:田野——!
李汭燦说:你真不理他?
田野说,嗯,等一会儿,我还没想好吃什么。
李汭燦转过身,找他的拉面。
在他们沉默的几秒钟里,田野并没有想任何事,只是盯着李汭燦的背影放空。
明凯年前在食堂里说:我最近胖了,要减肥,你们全都是瘦子。
王杰说,jinoo也没有很瘦。
田野说,赵奥迪听了想自杀。
明凯说,我说的是你们,你,还有李汭燦,李汭燦瘦了挺多。
那时候田野敷衍地回答他:“嗯”。但后来的某一刻,不是在基地里,不是在家里,可能是在任何一个等待红绿灯的路口,他突然察觉,李汭燦确实瘦了,在他理所应当地以为”李汭燦一直那样”的时间中。
“李胖墩。”田野说。
“干嘛。”
“你瘦了。”田野的手指点着李汭燦凸起的脊骨,“你以前挺胖的。”
“不胖。”李汭燦说,“以前也瘦。”
田野哈哈哈地笑,说,你以前就是个胖子。
“我记得清清楚楚。”
阿布声嘶力竭喊,终于把田野喊到眼前。
“你发烧了?”阿布惶恐地看着他。
田野抹了一把潮热的额头,磕磕绊绊地说,没有,睡觉热的。
他其实做梦了。在梦里,他行走在干燥而无际的沙漠中,往复循环地碰上蜃楼一样的绿洲,又远又近的树,又远又近的水,折磨着他蹒跚的脚步。不是什么好梦。因此呼啸的风也好,李汭燦的脚步也好,惊醒了他,反倒让他觉得感激。
阿布很快放过了他,让他去吃饭。他到底还是吃了李汭燦煮的面,并且不死心地加了油菜、香肠、鸡蛋、两截不是很嫩的玉米,将普通泡面美化成养生泡面。
“我洗菜洗得还可以。”他向李汭燦邀功。
李汭燦正在啃玉米,戴着牙套,啃起来很费劲,但是狐狸眼睛笑成弯弯的一条,说:“确实。”
他们一前一后地走上楼梯,在房间门口,田野说,我做噩梦了。
李汭燦停下来,看着他。
他们俩戴着口罩,眼镜片上起了一层雾,谁也看不清谁。
田野说,我想再睡一会儿,可是又有点怕。
但他马上又说,算了,我再睡一会儿吧。睡一会儿就起来rank。
说完往房间里走。
李汭燦就站在原地,没有拉他,也不像是要回自己房间的样子。
田野摘掉口罩和眼镜,掀开被子,看见李汭燦还站在那儿,他用眼神问:你干嘛?
李汭燦说,你躺下吧,我给你关灯。
灯关了,人还贴在墙边,没走。
田野想,李汭燦不会走,他就站在那里,等我睡着了,再把门轻轻关上。
田野闭上眼睛,想象自己是一只沉默的鲸鱼,在无边无际的蓝色水域中,一沉一浮,缓缓坠落,在海的最深处,他发出无人能懂的呼救,只有李汭燦远远地答应他,安慰他,向他游来。
那个亦浅亦深的轮廓,已经被美梦蛀蚀。